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刊头题字姚景林第期
演播葛玉
□宋曙春
东北人给人起外号是稀松平常的事儿，虽说大部分是信口胡诌，却是俺们这嘎哒口头创作的民间文学。因为是草根文化，所以那些个外号都贼拉招笑，但绝对不是瞎扒扯犊子，每个外号都有出处，实实在在地准确形象地概括了外号主人区别于他人的独有的特点，让你一听，就知道这人身上最出彩的是啥。
秦广大就是这口头创作的非常积极的“业余作者”，他给北江机械厂的人起的外号不在少数。例如他的“代表作”：生了五个丫头的老丁叫“两吨半”，戴眼镜的虞沪生叫“四眼”，电镀车间得哮喘病的许成子叫“许老齁”，爱啃猪蹄的刘大锁叫“刘一手”……
日子久了，秦广大自己也成了北江机械厂口头文学创作中的“主人公”，被人起了外号，而且不只一个两个，而是四个。本篇故事就是这四个外号的来历。
四.嘎咕人
东北有句方言说，大眼睛，双眼皮，一看就是讲究人。秦广大不是大眼睛，也不是双眼皮，但他却是讲究人。
“讲究”的意思是，讲义气、有担当，很“江湖”，见义勇为，两肋插刀。
秦广大正是因为那八杆子拨拉不着的事都跟着忙乎的热情，正是因为那敢替工友们说话的能掰扯能叫真的劲头，让厂工会主席老唐相中，把他从车间调到了厂工会。但他绝不是舞马张枪显摆得瑟的欠儿登（指凡事都掺合的人），他伸手帮的人，都是那些真有困难的老实巴脚的工友，只要他一上手，其结果也绝不是甩裆尿裤秃噜反仗（不利索）。他看到不合理的事，就敢跟厂长叫板，仗义执言地替工人说话，但也不是破马张飞拔犟眼子瞎煽呼，虽然文化不高，却能用最普通最实在最赶劲最解嘎（管用）的话说出道理来，让人信服。他做的好事可以说是老鼻子（很多）了，所以，领导并不胳应（讨厌）他，工友更是稀罕（喜欢）他，就是现在下岗离厂了，大伙还在念叨他的好。
但是，这样一个热情爽快疙不溜丢脆的人，却还有个外号叫“嘎咕人”。老工友们有时在一块堆闲聊，唠扯起下岗前后的秦广大，都说他有些事真嘎咕。
秦广大下岗前住厂宿舍平房区。那年春天，几个山东来的磨刀人，靠着他家山墙，用破旧的彩条布和几根木方，支了一个小棚子。白天走街串巷磨刀磨剪，下黑就屈屈在棚子里糊弄一觉，少油没盐的饭菜，透风漏雨的棚子，过得是老年间盲流逃荒的日子。秦广大好热闹好唠嗑，晚上没事就凑过去，就着蜡烛与几个磨刀人闲扯，说俺也是山东人，祖爷爷那辈闯关东过来的。日子久了，混得熟了，秦广大就提出来，让磨刀人住到自家的煤棚里。
东北人都知道，煤棚就是早年烧炕做饭放煤的小屋，后来逐渐改成放杂物或住人了。虽然小了些，可却是红砖到顶水泥铺地，有门有窗有灯，把杂物清理出来，收拾一下，搭铺小炕，住上三五个人还是满不错的。
秦广大把煤棚打扫干净，墙上糊些旧报纸，用旧木板子搭了一铺板炕，找出家里多余的旧被褥铺上，棚子里又重新接上电灯，支个煤气罐，破旧的煤棚转眼成了一间敞亮的小屋。他让磨刀人住了进去，邻居工友见了，都说这嘎咕人真能唬人，这埋了咕汰的小破屋也能出租赚钱？
说秦广大出租煤棚赚钱，有点冤枉，但他确实收了租子，形成事实上的租赁关系，也就不能说冤枉了。而有了这关系，他与磨刀人也越来越近便，时常端着自家的饭菜凑到煤棚里，有时还和他们喝上一口，谁有个头痛脑热，他又是送水又是送药，不够他忙活的了。有人对此撇嘴，说秦广大下岗后变了，赚了几个黑心钱，乐得屁巅屁巅的。
让秦广大乐得屁巅屁巅的还不仅此，磨刀人每年过完春节从老家回来，都会给他带回一桶大名府的小磨香油。他到处显摆，给这家倒一瓶那家倒一瓶，这更让人觉得他是靠出租煤棚赚来好处了。
于是，有邻居工友也把自家煤棚拾掇出来准备出租，可不知收多少钱合适，就问秦广大。秦广大笑得有点冷，说一个趴趴房，像个笆篱子（监狱），能收人多少钱？不嫌砢碜啊？那人又去问磨刀人，磨刀人说，老秦大哥每月只收五块钱，可送菜送酒地不知倒搭多少呢。邻居工友们听说了都纳闷，煤棚等于白住，还搭着酒菜，这是何苦呢？卖了孩子买个猴，这是玩的哪一出？这嘎咕人真是嘎咕。
秦广大说，那是俺的山东老乡，是俺的亲人，俺愿意让他们白住！
后来，这片平房动迁，秦广大还帮着磨刀人在他新搬的小区附近租了一间很便宜的住房，仍然是经常带着吃的喝的去和他们聚一聚，就像走亲戚一样。
更让人感到秦广大“嘎咕”得不可思议的，是动迁时，他当了“钉子户”。
秦广大是五级车工，相当于中级知识分子，工资相当于工资改革前的科长，厂里分给他的平房也相对稍大些，有70平，三小间一厨一卫。按动迁*策他能回迁并多得10平，再加上煤棚10平，那就是90平，俩大间一厨一卫。他看着回迁房图纸反复琢磨，下岗后，老婆跟人跑了，儿子去外省打工，自己老哥一个住不了那么大的房子，况且现在拿低保，付不起那么多装修费、采暖费、物业费。他跟开发商提出，只要40平两小间的，另外那50平折成现钱给他，用来付装修采暖物业费，还能剩下些。
开发商没遇到过这种情况，少要面积倒是好事，其余30平变成货币补偿也说得过去，可让人家把无偿多给的10平和煤棚10平也变成现金，要多付20万现金呢，再说煤棚属于违章建筑，是不算数的。这对那些靠先卖图纸楼花来获取建房资金的开发商来说，不是轻易能答应的，就说等我们研究研究请示请求。可开发商办事是水了巴察秃噜反仗（差劲），磨来磨去，邻居们都搬走了，末了儿只剩下秦广大等几家，于是，他就成了坚守孤岛的“钉子户”。
开发商费劲扒拉地劝了好几回，说大伙都说你是好人，明是非讲道理，哪能别别楞楞磨叽到最后，拖了整个开发项目和*府改造城区的后腿呢？他梗着脖子犟，甭跟我唠那臭氧层子扯哩咯儿楞，不是让我等你们研究请示吗？咋到现在还没研究妥，没请示好，是你们磨叽还是我磨叽？开发商好话说了一萝筐，还是不顶楞（不管用），就出了歪招，断水断电断路，挖掘机把四周整得暴土扬场的，让人没法靠前。秦广大可不尿他，不管你咋整，咱岿然不动，你刁德一想把新四*伤病员困死在芦苇荡，我郭建光就跟你唱一出坚持，没电，俺有马灯，没水，俺能挑水，没路，俺能搭桥，有尿你就来，看谁能干过谁。
一天下晚，黑灯瞎火地，几个驴马烂子（小混混）摸到秦广大门口，用棍子把门顶上，接着就要砸玻璃。秦广大早有防备，一个蹦高从窗户里跳出来，抡圆了板锹，舞得风声嗖嗖地。嘴里还嚷着，狗娘养的瘪犊子们，跟你秦大爷玩黑的，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啊，看我打你满地找牙。吓得那帮兔嵬子屁滚尿流撒丫蹽得老远，谁也不敢再靠前。
文的武的都试过了，厂领导也来过了，秦广大油盐不进，就是不搬，谁拿他也没辙。挨了仨月，双方各让一步，开发商按回迁户型里最小的42平给他回迁房，按40平（包括煤棚）发给货币动迁款，按42平一年期限补给动迁期间租房费，秦广大不再坚持要那附加10平的补偿。
上秋时，秦广大搬了家，转年秋天，住进了新居。
16万补偿款，精打细算，装修只用了4万，自个留下2万，余下整10万，秦广大给了水芹。她也是动迁户，原有20平米，加上额外附加的10平米，刚够30平，但回迁房最小42平，她根本买不起多出的12平，可20平的补偿款又能买啥房？水芹死活不同意，秦广大楞是做主，让她要了8万元的货币动迁款，加上自己的10万，买了一处30平的二手房。
搬家那天，水芹一对大眼睛哭成了两只水蜜桃，说这情我还不起，你娶了我吧，要不，你啥时来都行……
秦广大没说啥，却一次也没去。
这时，人们才明白，秦广大不惜糟尽自己的人品，一反常态耍赖皮当“钉子户”多要补偿的缘由。可他却拿这天上掉下的大棒槌白白送人，整个一个二百五。这嘎咕人，真让人琢磨不透。
有人说，这嘎咕人一点不嘎咕，玩的是刘备摔孩子，那水凌凌的俏娘们，肯定是解衣敞怀了。
秦广大听了，小眼睛瞪得像牛蛋，妈了个巴子，你埋汰谁啊？俺是那腌臜人吗！
住进新小区，秦广大又干了两桩让人看来是“嘎咕”的事。
他住一楼，但地基打得挺高，一点都不潮，就是门口高台阶出来进去有点不大方便。刚住了一冬，开春时，不知为啥，他跟管物业的人干了一仗，回来就气乎乎地在雨搭柱子上和台阶地面打眼凿洞，新老邻居没看明白，不知这嘎咕人为啥又折腾作妖，都嫌他太闹听。没两天，高台阶边上安上了电镀的扶手，台阶下铺上了水泥斜坡，出来进去更安全更方便了。
这嘎咕人并不“嘎咕”，自个花钱出力，给大伙办了件好事。夸他话不多，但很中听，秦广大笑得冬瓜脸上又找不着小眼睛了。俺是工人，干这点活手拿把掐，也花不了几吊钱。楼上住着仨老人，还有坐轮椅的，我怕摔着他们。秦广大活干得麻利，话说得也实在，没有一点假假咕咕虚头八脑的，着人爱听。
不久，人们又发现，秦广大开始在小区内外犄角旮旯或垃圾箱里，扒扒拉拉地拾破烂捡垃圾，整天递溜蒜卦地提搂些矿泉水瓶子、废纸壳子、旧书报，把自己个弄得一身埋了咕汰，一脸*儿画儿的。天冷时，冻得嘶嘶哈哈，鼻涕拉瞎，天暖时，热得捋脸淌汗，张嘴直喘。
人们以为他把钱都给了水芹，自己日子过得挺紧巴，捡点破烂换钱补贴补贴，可辛辛苦苦费劲扒拉拣来的这些破烂货，他却一股脑地都给了对门那孤老太太。那老太太也挺倔，有人可怜她，时不时给她个仨瓜俩枣的零钱，她不要，还骂人。
秦广大说，嘿，这老太太，齁像俺娘，打小，她就是这么教俺的。
认识秦广大的人，和听了他的故事的人，都说他真是挺嘎咕。
你知道啥叫“嘎咕”？
“嘎咕”，东北方言，原指小气人、吝啬*、不爽快、蔫儿坏、耍小聪明算计人等，多属贬义词。而秦广大的这些“嘎咕”事，却更正了它的词义：很特别、很奇怪、很另类、与众不同。
其实，“嘎咕”是中性词，是指某人特殊的个性，看似隔一路，不着调，可做的事，却是在情在理，用眼下时髦的话说，叫特立独行。
现在，你知道拥有“男媒婆”、“呼噜王”、“大肚汉”、“嘎咕人”这四个外号的秦广大，是咋样一个人了吧？
作者简介
宋曙春，中国散文诗学会会员，吉林省作协会员，吉林市*协文史研究员。年以来，有小说、诗歌、散文、评论见于《解放*报》《解放*文艺》《工人日报》《吉林日报》《山花》《榕树》等报刊。出版散文诗集《第五个季节》，散文集《悠斋自在心》，长篇小说《狼刀》《鹰刀》，主编《吉林市文学作品精选短篇小说卷》。
主播简介葛玉毕业于东北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。后供职于江西，青海广西贵州海南等省级广播媒体，从事主持与播音工作。年后至今专注医疗广播，关爱大众健康。作品先后在中国国际广播电台等播出。赞赏主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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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2月11日创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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