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、当“棒劳力”
我在家躺了整整五天,很少吃饭,也不出屋。当时是一九七六年六月,还有不到一个月就高中毕业了。
我一天也不说一句话,妹妹也不敢与我说话,奶奶成天看着我的脸,问我哪里痛?吃点什么?我不吱声,奶奶就偷偷哭,我知道奶奶是心痛我。
身上的痛没什么,主要是我心里痛呀!我想的好多好多,首先想到,我是对社会不满么?我没有那意思呀!我说的话,算不算是反动呢?为啥不让我进监狱呢?是看我刚十六岁不够伏法,还是觉得确实错怪了我呢?
以前我还有点埋怨爸爸犯错误,现在倒是感觉犯错好像不是自己想不想的事,这遗传的帽子,这讳莫如深的世界,黑黑白白的什么事说得清呢?
同学的哥哥子书自杀的时候,我还有点为他不值,干嘛要死呢?不行就忍着点呗。现在看真是难忍耐呀!死了也真就是一种解脱。但我不想那样的死,我死就要轰轰烈烈。当然这是我心底最隐秘的打算。
同学看我问题严重,来的人就不多了。也是觉得不知说什么好,又涉及*治方面,这些我都能理解。这时我的唐老师来了,看见老师我真的想扑到她怀里大哭一场。她是北京师范大学毕业来这里的,水平高,对人好。教我三年了,我家的情况他都知道,一直关怀我,提携我。我心里把她当成天底下最值得尊敬信任的人。
我忍着忍着,眼泪还是流了下来。老师劝慰我:“男子汉,要有担当,自古英雄多磨难。你是一个心灵纯净有抱负的人,不能被眼前的困境吓住,哪个有作为的人没经受过磨难呢?”还要我多看点名人传记,老师的话,我真能听得进去。心情好了许多,准备坚强起来。
我知道老师对这次来访记忆也是很深刻的,两年后我在一本刊物上看到了他写的一篇小说,名叫《二憨》,写的就是我。我还记得小说中的关于这次来访的内容:“二憨看见我,想哭,又强忍着,把脸朝向窗外……”
听老师的话,出去走走吧!我的好友杨奇陪我玩了两天,还把他自制的火柴枪送我,枪管部分是几节废弃自行车链条对在一起,用胶布固定再用皮筋引发火柴头。发出“啪啪”响声。要我上山打鸟,这样的枪射出一根火柴杆,怎么能打到鸟呢?我打了几枪倒是吓飞了几只鸟,但有打枪的感觉,胸中郁闷发泄出不少。
这时杨奇已经先回乡做农活了,我们是一个大队但不在一个生产小队,他对我说:“少说话,多干活,会来点事就不会有什么麻烦。”
在我犹豫着是去干活还是再呆几天的时候,妈妈来说,队长知道我毕业了,看我的同学都回去干好几天活了,要我也快去参加生产。
去吧,这一步早晚都是要走的。
我早早来到队部,看见了王队长,那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头,眼睛有光,嘴比较大,走路时腿脚不大利落,看见我时生硬地笑了一下。叫来一个三十上下的年轻人,指着他对我说,他是秦打头的,今后跟着他干活,让你干啥就干啥。
时下是铲三遍地季节,玉米齐腰深了。我们一帮青年男女跟着秦打头的来到田中,一字排开,打头的铲第一垄,接着叫“二膘”就是紧跟打头的人,我刚来,就排到最后。
这些人都是干活的成手了,刷刷刷,一个一个铲过去,不一会就把我甩到后边,我虽然在家铲过地,但这阵势还是第一次经历,越想跟上,越手忙脚乱的,还怕别人说除草不干净,结果忙乎了一身汗还是跟不上。二三百米的长垄,那些人铲到头,又折了回来,与我“碰头”了,我听见有的人在笑,几个女子好吱吱喳喳地说着什么,那一定是在说我了。
别人歇“头气”了,我还在做我的未完成的工作,感觉很难堪,那也没啥办法呀,还是打头的好,回过身接了我大半个垄。我才得以坐在地头歇一会。秦打头的说:“刚来都跟不上,干一阵就好了,你体格好,今后一定是棒劳力。”“棒劳力”这个词语我听起来有点酸酸的,这就是我今后的努力目标了么?
没有人说我“子弟”什么的,倒是有几个女青年开我的玩笑:“我们管你妈叫大姐,你就得叫我们姨了,哈哈哈。”“叫姨吧,叫我们就去接外甥的垅。”
我不知怎么回答,只能低头笑笑,但心情到是放松了许多。有几个岁数大的男劳力,还谈起了我爸,叹息说:“多么有文化的人,对人还热情,可惜犯错了呀!”他们肯定是跟我爸一起劳动过。
还有人对打头的说口渴了,叫新来的去山下小溪里去打点水吧。打头的同意了,再起身干活的时候,我就拎着水桶去山下打水了。
后来我知道,叫我去打水也是对我的照顾,虽然往山上拎水挺累的,但是没有什么时间约束,累了就歇着,也没有要跟上铲地的要求了,得空就铲点。这活很适合我。
我们这群人叫前勤,是队里的主要力量,都是年轻力壮“劳力”。这里包括几个人经常在外为生产队搞副业的,妈妈的叔伯弟弟,也就是我的舅舅就是在其中。还有一伙干活的叫后勤,都是老人和家庭妇女。放工比前勤早,挣的工分也要比前勤少点。
前勤散工一般都得天快黑时,回家吃完晚饭后就累得倒身睡觉了,但有不少时候要去队部开社员会,学习新指示,听队长讲话。
这不我吃完饭就听见广播通知要全体社员开会,每家必须要去一个,人们三三两两,陆续走来,屋里烟尘弥漫,嬉笑叫骂一阵,队长就点名,然后开始讲话。我们的王队长别看个子小,又干巴,但是说话有力,先讲国际国内形势,然后讲我们生产队的形势:“我们队现在总的看来形势不错呀,你们都知道,东队十分工才三毛八,我们是四毛五,这说明什么呢?我们*支部领导的路线正确!可是,就有那么几个一小撮坏分子,妄想破坏这大好形势,想抢班夺权,颠覆我们正确的领导,我们能答应吗?”说到这里义愤填膺,由于说话使的劲大,被震得往后退了两步,然后又跨上前一大步说:“坚决不答应!这几个人是谁我们心里都有数,特别那个反动派,姐夫是反革命,竟然还敢站出来大喊大叫,我们要坚决批判他。”
“姐夫是反革命”这句话我很犯寻思,是说我舅舅么?我舅舅没在这里开会呀!
散会后,我问妈妈,这句话是说我舅舅不,妈妈说:“是呀,你舅舅他们一帮人和现在的队长正在暗斗,这不是被派出去了么,就是要削弱他们的实力呀。”妈妈又说,“也有警告你的意思,你今后说话要小心呀!”
我心里发毛,看来我以后很可能还要受打击。
三遍地几天就铲完了,也就是到了“挂锄”的时候,上边派下了到双阳树修水库的任务,各队出八名劳力,据说是活很累,时间长。结果我被队里选入了,我当时十六周岁还不满,同时被选入的还有另外两个成分不好的劳力。
妈妈很是不高兴,找到队长分辨,队长很严肃,“孩子要锻炼,锻炼体力,锻炼思想。”我倒不觉得什么,出去都不大认识,感觉会好些,再说我的好友杨奇也在这批民工之列,我们又能在一起了。
坐了七个小时车,才到了目的地,下车时把自己行李搬进一个塑料大棚子,一开始我以为是临时放一会,可看见大棚里有上下层大铺,用胳膊粗细的木头铺着,才知道这就是我们的宿舍了。
这一个大棚子装了二三百人,一个公社搭一个这样的大棚。我们小队分到了东北角上,都是上铺。来的时候,奶奶给我借到一张狍子皮,我铺好了床,在里边透过塑料,就能看见外边,但是太阳也能射进来,当时是七月末,棚子里闷热无比。
杨奇来找我,看我安排好没有,看我没有郁闷的意思,夸了我几句,我们就去看工作的地方。
我们是来修水库大会战的,工作就是挖大坝的坝基,按小队分任务量,一个队分得长十八米,宽一米五左右的地方,向下挖。工具是铁锹,土篮扁担。
早晨天亮就起来吃饭,四点半左右就开始干活了。我们小队八个人四个一伙,分向两边挑土方。当时宣传工作做得不错,有大广播播放京剧,还随时报告每个小队的进度情况,评比优秀小队,我们的秦打头的自然不会示弱,我们也都是要脸面的人,干起活来都是硬碰硬,我第一天还行,第二天就感觉腰酸腿痛了,再加上晚上还要夜战到九点,真感觉要散架子似的。但也不能服输呀!咬牙坚持住。我看见另一个“子弟”就偷偷地哭过。
同来的韩叔叔告诉我:“干活也要有点心眼,比如累了就站一会,筐里少装一点,或者去上趟厕所,懒驴上磨屎尿多么!”
啊!真是学问呀!我按着这样去做,果然不那么累了。
一周过后,已经下挖到十多米了,两边都是挖出的一级一级的台阶,呈现倒梯形。土方量在逐渐减少,可是要挑着土筐登台节,天又热,几个来回就是一身的大汗。秦打头的,看我坚持下来,时常拍拍我的肩膀夸我:“好,不错,累了就歇一会。”我心里挺暖的,觉得好人不少,这打头的就不像队长那样吓人。不知怎么,心情一好点,倒是不那么觉得累了。又干了五六天,完成了土方任务。
要回家了!我很高兴,我算不算是棒劳力了呢?回来那天车出了点事耽误很长时间,只好在县里招待所住一宿,免费供晚饭,我一人吃了八个馒头。招来服务员们的一顿笑,不知成没成棒劳力,饭量倒是够“棒”的了。(待续)
杨*,笔名山中有泉,桦甸市夹皮沟人,中学语文教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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