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的官运
□今之
早晨还没上班,妈就跑到我家对我说:“你爸让你一会去门球场给他们拍照。今天是老年门球赛闭幕式,你爸这不是当上市老年门球协会主席了嘛,当这么大‘官’你不把镜头留下,多遗憾啊!”按着老妈的指示,我到单位忙了一会就拿起相机来到白云大厦后面的门球场。只见初夏的骄阳下,一条条红色的标语在绿树的映衬下分外耀眼,平展的门球场上热闹非凡,比赛结束后的一场表演赛正在进行着。新当选主席的老爸虽然有些忙,但免不了还要披挂上阵。赛场上,老爸的身形最魁梧,除了背有点驼,还是蛮健硕的。也许是由于激动或许一会要即兴就职演说,总之爸的球进得不好,连连失误。
▲父亲王国财青年时期(右)闭幕式,按照程序首先是市文广新局领导宣读任免文件,然后公布比赛结果、颁奖、发纪念品等,接着就是老爸的就职演说了。老爸声音洪亮,字正腔圆,比去年由老爸所在街道承办的“火炬杯·庆七一全市老年门球赛”上的讲话声音要铿锵有力得多,腰也比去年挺得直了。也许这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吧。
▲父亲任镇武装部长时的照片(左)老爸这一辈子官当的不大,但官运好,这不,七十五岁了还在“升迁”。其实老爸也爱当“官”。如果说是他骨子里爱慕虚荣并不十分准确,说到底还是老爸心里装着群众,他做事爱挑头儿。
▲父亲任桦甸副镇长时的照片从我记事儿起,爸就已经是“官”了。那时他是桦甸镇的武装部长、镇革委会副主任。他年轻有为,一米八二大个儿,偶像级长相,着一身绿军装,腰间别着撸子枪,真是威风得很。他分管公安、武装、农林水等工作,市里的公判大会爸要上台讲话,民兵训练爸要指挥队列,农田水利工程大会战爸是带着“胳膊箍”的总指挥……总之,爸的照片会经常出现在县委党校门前的宣传橱窗里,学校一放学,孩子们会蜂拥到新换内容的橱窗前趴着看,有家跟前儿住的同学认出我爸指给大家看时,我着实会自豪好一阵子。
▲父亲母亲在笔者的作品前留影其实爸原本是农村人,生在朝阳沟长在朝阳沟,只有高小文化。常听奶奶夸爸从小就看出他长大能出息。爸爱干净,穿戴总是板板正正,系鞋带时都要比得溜齐。哥几个哪个也没有他懂事。只要一放下书包,就自己找活干,不管是到谁班儿做饭(过去大户人家饭都是由妯娌轮流做的),我爸都会主动帮着烧火、添柴,捡桌子、洗碗。后来爸爸被镇政府抽调到机关做通信员(那时的通信员除了徒步到几十里外的村部送信、送文件,还要为各领导的办公室打扫卫生、打开水等,有时还要到家属宿舍为经常下乡的领导家挑水、劈柴呢)。由于爸爸干净利落,干啥都有样儿,所以这些活儿他干起来得心应手,深得领导和家属们的喜爱。农村的穷孩子能在镇里上班,吃供销粮、拿月工资,爸很知足。
▲父母穿着女儿买的唐装参加笔者画展爸的“官运”起源于一次桦甸镇召开三级干部会布置会场。那天爸与往常一样,在会前把大会议室清扫干净,然后贴上会标,再调好主席台上的麦克风。这些活计忙完之后,爸爸竟站在主席台的麦克风前学着领导作起了报告:“同志们:今天......”他正全神贯注模仿领导“讲话”的时候,党委书记刘茂功带班子成员走进来检查会场的前期准备,爸爸没注意,被领导们撞了个正着。爸窘得脸通红,可刘书记却调侃说:“王小干部想当官啊!这是好事!”也不知是机缘巧合,还是刘书记用心培养,他的话竟得到了应验,从此,不但“王小干部”这个雅号被叫了出去,爸的官运也来了。爸从武装干事、武装助理到武装部长,再到革委会副主任、公社副主任、副乡长、副镇长、街道办事处副主任......退休后,他还先后担任永吉社区党总支书记、社区主任、街道关工委常务副主任、街道老年协会会长、老年体协主席、老年门球协会主席……市人大代表、城区代表组秘书等。总之,爸当了一辈子小“官”。
▲父亲母亲在年爸也有过当正职的机会,但爸爸都给推掉了,一是妈怕爸调到乡下当一把手,会离开她的视线;二是爸爸一生就缺少那么一点点魄儿,他不太敢掌舵儿,只愿辅佐别人。爸还真是忠臣,几十年的副手干得踏踏实实,与主要领导总是配合默契。
▲父亲获得感动江城老有所为之星荣誉称号
爸爸退下来时,管怎么也混上了带括号的正局级,这也算了却他老人家一辈子的心愿。
爸爱当官,还与另一件事儿有关。那是一个快过年的严冬,爸从锅炉房打水出来,看见一个上访的老头蹲在镇大门口的雪堆旁,冻得直打哆嗦,就扶他进收发室里暖和,亲眼目睹了群众进城办事的难处,当时爸就心中暗暗发誓,假如有一天我当了官,一定要好好为民办实事、办好事,当官不为民做主,不如回家卖红薯……
▲重荣誉不重名利的父亲爸爸当官可以说上对得起组织,下对得起民众,中对得起同僚。他对组织忠诚——从入党第一天起,就没做过对不起党的事。爸始终固守清贫,直到退休他才扔掉那个装满欠条的钱包。
有一次爸下乡回来已晚上7点多了,见地上一个编织袋子,用脚一踢软鼓囊的,打开见是两条大鱼,妈说是镇工业的一个厂长送来的,爸生气地说,这么贵重的东西,你咋敢收,说完他用自行车驮着,冒雨给人家往回送。妈怕他带着情绪到人家不好好说,就派我追上他,我一路劝他,让他别跟人急眼;还有一次,爸做民政助理时,给下乡知青与返乡青年结婚的杨某落实了政策,当人家拿着一块涤卡布料送他时,爸竟跟人急了,他一把将布料撇给人家,还边往外推人家边说:“我给你落实政策是按章办事儿,你送我布料是把我看扁了,你拿我当贪官?还是想拉我下水?”
这事儿被人看到传成佳话,从此,也没人再敢给爸送礼了。
他对群众像春天般的温暖,无论谁家有大事小情,爸都会冲在最前面捞头忙。从数九寒天跳到冰窟窿里救落水儿童。到冰天雪地到大华米厂房顶上扑火,每次他的棉裤都被冻成“冰棍”,当母亲帮他连烘带烤褪下之后,爸的腿都让冰茬划得像鸡爪挠的一样,看着血乎乎的伤口,我们姐几个围在旁边心疼得悄悄流泪;从帮困扶贫的一路风霜,到桦甸年“7·31”洪灾的主动担当,哪一次都凸显出他爱民如子的赤子情怀。他在城郊、北台子、桦甸镇、永吉街道工作五十多年,从未与同僚、同志无故发生过争执,所以同志们都尊称他“王老干部”。
说起7.31水灾,这里不免赘述几句。记得那天市区内进水之后,我们都趴在窗台上等待援救。快到上午九点时,我们迎来了住在城外的小舅租来的一条渔船。我们一家人相拥挤上船时,又有几个陌生的人也上了船,已经超载的船顺着老河道,躲着被淹没的平房房顶划行至东崴子村时,突然发现一棵树上有两个人在喊救命,看着超负荷的船里一家三代,爸只犹豫了片刻,就令船家向那棵树划去,在他俩依次跳进船时,小船差点被蹬翻,当我们提心吊胆的终于上岸的那一刻,爸看着平安着陆的一家老小禁不住流出眼泪。惊魂未定的爸还没定下神儿,却已被一群人给围住了。大家七嘴八舌:终于找到“组织”了,这回“党”可来了……爸临危受命,把大堤上逃难的党员和临近的村干部召集到一起,成立了临时党支部。然后就分兵行动,他们首先把老弱妇孺安排到附近的小学教室住,又把伤病的人送到孙家屯卫校住院治疗,然后爸又出面找到孙家屯粮库主任,以党支部名义和个人人格担保,让粮库给大堤上的两万多灾民开仓放粮……爸把乱做一团、横七竖八的群众安顿好后,又马不停蹄的到附近的乡镇求援,当一车车馒头、蔬菜送到灾民手中时,桦甸大堤沸腾了,感谢王老干部和共产党万岁的声音此起彼伏……其实,那年爸已退居二线,他之所以冒着风险担起重任,除了大家信任,爸觉得即使自己已不是领导,但还是人大代表,人大代表为人民,不应仅是一句口号。一星期以后,大水渐渐消退,爸带着几名临时党支部成员步行十几里路,到城西找到市抗洪救灾指挥部领导负荆请罪时,不但没受处分,还得到在场领导表扬。事后爸的事迹还被收编在一本国家级刊物上。
▲日前,刚刚出院的父亲在二儿媳、三儿媳妇儿无微不至的伺候下日渐康复
爸爱家人、爱亲属、也爱朋友。小时候,每天晚上爸都要将我们的鞋掏出鞋垫放在炉台上烤干捂暖。第二天早上穿着热乎乎的鞋子上学,惬意极了。我从小体弱多病,没有一次有病不是爸亲医院的,哪怕是后半夜突然发病。记事儿起,一到春节前,爸都要带我们姐四个到他下乡蹲点的地方求人帮我们缝制新衣。长大后,我们每个人的工作、住房都是爸爸含辛茹苦地帮我们安排。妈妈年轻时体弱多病,一到冬天就会卧床不起,爸每天上班都带着药壶,利用空余时间在单位或县武装部的炉子上给妈熬药。那几年,他是又当爹又当妈,还要当我妈的护理工。
▲白头偕老安度晚年对于亲属,无论是谁有病有灾爸爸都要亲自帮忙,谁家的大事小情也都由他来做主。爸爸的裤兜儿天天揣着个叠得方方整整的纸单,前面写着一天的工作,后面写着一天要为家人、亲人办的事儿。他完成一件就划掉一行,明天出门前再写一张,叠好揣起来。他的弟弟、表弟和两个儿子都是他亲自征走的兵;复员回来,工作也是他求爷爷告奶奶给安排的,几乎跑断了腿儿;老舅盖房、四叔盖房他出钱出力,并亲自安排亲属帮工、帮物资;二伯全家搬到城中村,户口由粮农变菜农,生活大大改观。现如今子女们因征地拆迁都住上了楼房,实现了小康目标;大伯和大伯的儿子、儿媳走得早,爸爸主动帮大伯母找对象改嫁,送她孙子进省孤儿院,还把给他办低保的钱一点点攒起来,帮他圆了大学梦……
对朋友,李叔、肖叔、王叔、张叔等,他都当亲人;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爸都不离不弃,就连故去的,爸爸也会时常买束鲜花到山上陪他喝杯水酒,唠唠嗑。记得以往过年家里请客,爸爸不请上司,不请企业领导,却总是请一些他下乡蹲点时对他工作支持的村社干部和老乡。
▲温馨一家人欢聚在一堂爸爸退休之后,本想回朝阳沟老家陪陪老母亲,尽下对母亲的孝心。可街道成立社区找不到适当人选当书记,信任他的领导一个电话就把爱当“官”的爸给追了回来。当镇长、乡长、街道主任他会,当社区书记还是头一回,爸从碟片上学、从实践中学。他先从找党员“回家”做起,然后依靠组织的力量,集资修路、改水、改厕、改地下管线……硬是把一个位于城乡结合部一盘散沙的社区居民凝聚起来。然后再从开展文体活动入手,组织秧歌队、京戏大家唱演出团、街舞队、乒乓球队……用丰富多彩的文体活动,把原本脏乱差的城乡结合部的百姓那爱国、爱家、爱社区的积极性给激发出来,直到古稀之年爸爸才从社区退下来。而退下来,他还是“官”运不断,街道关工委要他负责、老年协会、老年体协、老年门球协会都要他管,领导知道他要“官”是为了啥,所以一个个头衔总是不请自到。
爸爸干工作不是浮于表面,关工委工作创新有效,针对性强,经常在大会上介绍经验,还获得了省里嘉奖。父亲退休后不但登上了“感动桦甸十大人物”的领奖台,还被吉林市委、市政府评为“感动江城”老有所为之星。
现如今爸爸又当上了由组织任命的全市老年门球协会主席。这官不大,好当,但爸您要悠着点!毕竟您已七十有五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