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当“理发师”(上)
先得向所有的理发师傅道个歉,因为我从小就很错误地看轻剃头这项工作,认为剃头手艺最简单、最微不足道,是个人就能学会。之所以瞧不起剃头师傅,原因是当时社会上比较歧视苏北人,而剃头师傅大多是苏北人。后来又从《三毛学生意》里学到一句经典台词:“狗头上抓抓,猫头上拉拉”,我更加对这一行不抱尊重态度了。直到自己拿起理发推子,才知想剃好一个头是很不容易的事。不但像“南京理发公司”、“白玫瑰”那样的名店、大店的理发师不好当,就是当个业余理发师也不容易。譬如我,也曾化了不少精力来学理发,可是到头来连当个业余理发师也不称职。我第一次帮人剃头是在读高中的时候。那时班里突然兴起一股互相剃头的风气,究其原因,实质上是为了节省二三角剃头钱,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为了发扬艰苦朴素的作风——那时特别提倡这种作风。我不顾自己一贯动手能力弱,竟也跃跃欲试。李益伦同学是我的第一个顾客。现在很难想象当时的情形,十七八岁的大男孩该有爱美的意识了,却还肯心甘情愿地“以头试刀”。午休时间,我充满信心地对他说:“你那头长头发就交给我吧,包你满意。”信心虽足,但手里的推子就是不听使唤,费尽九牛二虎之力,额头汗也沁出来了,结果剃出一只“马桶头”,而且是歪歪斜斜的。同学们都哈哈大笑。李益伦自己看不见,摸摸短短的头发,高兴地说:“蛮好,蛮好。”大家笑得更加厉害。我自己也有点心虚,建议他找面镜子照照,如果不满意,我再帮他加工。下午课程一紧张,我把这事给忘了。直到放学后,我才在篮球场上看见李益伦。他剃着一个极短的“阿福头”,正兴高采烈地满场跑。一打听,原来又他到理发店去加工过了,花了三角钱。我对理发店非常不满,抱怨道:“我已经把头发剃得那么短了,只不过稍稍加工,竟然一点折扣也不打。”童三鹿笑道:“假如我是理发师,收拾这种烂摊子非但不打折,而且要加倍收费。”话说得有点伤我的自尊,但仔细想想,也确实是那么回事。我心里不悦,却无言反驳。现在我还常常想起李益伦的音容笑貌。他个子很高,长得相当英俊,用现代话来说就是一位大帅哥。如今任何一位帅哥要是头发被我糟践成这个样子,我的麻烦就大了,赔偿理发费用根本不顶用,没准要拿我的头发来开刀报复呢。想想那时的同学都那么纯朴,能使我在夏日感到清凉、在冬日觉得温暖的。因为我首战极为不利,所以接下来肯让我试刀的人寥寥无几。我对自己的信心也急速下降。外因内因都不好,我的技术理所当然提高得最慢。过了几个月,别人的功夫都大有长进。我不管怎么努力,剃出来的头发还是没有“过度区”,仍像一只马桶盖,只不过不再歪斜。我自我解嘲道:“你们剃的是‘阶级调和头’,我剃的是‘爱憎分明头’。”我好像在*治上占了优势,但同学们都不买我的账,宁要“阶级调和”,不屑“爱憎分明”。接下来是“大革文化命”的日子。如果善于利用,那段日子倒是能让理发推子大展宏图的。大量的牛*蛇神被揪出来,据说好多地方的牛*们无论男女都给剃了阴阳头,若是想提高剃头水平,在牛*们头上试刀最妙不过了,无须有任何顾虑,任凭你怎么折腾,他们决不敢有丝毫违抗的。大概我校的造反派心肠不够歹*,我只见女支书谭真被剃过一次阴阳头,很长时期只能天天戴着帽子上下班;除此以外,校内阶级敌人好像只有皮肉、精神遭殃,甚至导致自绝人民而自杀身亡的事,却再无哪个头发遭殃的事。在这段红色恐怖的日子里,我虽然不是“逍遥派”,天天到校闹革命,但因为不是根正苗红的“红五类”,每一天都在战战兢兢,夹着尾巴度过,实在没有兴致借牛*们的头来提高剃头技艺了。不久我就下乡插队了。关于在农村的理发故事,且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