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刊头题字姚景林第期
秦广大的四个“官衔”
作者宋曙春演播葛玉
三
秦广大的第三个“官衔”,听着不太“雅”,其实也根本算不上是什么“官”。纯属是工友们打哈哈取乐闹着玩开心整出来的产品,而且跟洗澡的“隐私”有关。
自打下岗后,厂里澡堂子也关了,工友们只好到街道上的私人开办的澡堂子洗澡。秦广大发现,从来不和大伙一起洗澡的虞四眼,也上公众澡堂子洗澡了。
虞四眼是典型的娘娘们们的小男人,总是小里小气,炒菜就是一小碟,吃饭也是一小碗,兜里没几吊钱,最多二三十,却是二十块、十块、五块、三块、二块、一块,及零散的毛票,却都按面值整整齐齐地分开,装在不同的兜里,用他的话说,这在系统学里叫同类归位。秦广大总听他吵吵要请客,却从来就没见他掏过钱。尤其特别的是,他从来不上公众的澡堂子,好像他那点杂碎怕见人,用现在时髦的话说,是保护隐私。
虞四眼上的这家澡堂子,叫天水浴池,就在原先机械厂家属院改成社区后的这一片儿。澡堂子不咋地,却起了个挺赫亮的名,天水,好像是王母娘娘的瑶池,来这疙瘩洗澡的都是天上的大仙和美女。其实,来这洗澡的,顶大的官也就是下岗前副科长一级的,更多的是那些下岗的沙拉糜子(形容很小)小工人。虞四眼尬哈(为什么)这暂不怕人家瞅见他的隐私,老上这疙瘩来呢?
因为秦广大在这块当搓澡工,而且还负责打开水、冲泡面、调电视、修锅炉、通管道,忙得脚打后脑勺,好像这破澡堂子离了他就玩不转了,来洗澡的老工友又封了他一个“官衔”,都叫他“大澡倌”。
和很多下岗待业的人一样,秦广大干过不少样的活,都没干长,老是不断地再“下岗”,折腾了一溜十三遭,不久前才上这家澡堂子当了搓澡工。原先的那几个搓澡工,耍奸藏力,尽糊弄人,马马虎虎三把五把就囫囵一遍,不解痒,不去泥儿,大伙都不爱找他们。日子长了,搓澡的人少了,澡堂老板挣不着钱,就把那几个人给辞了。自打雇了秦广大,搓澡的人越来越多。秦广大人实诚,干啥都实诚,给人搓澡不惜力气,使的那劲儿,就像给猪煺毛。人少时,他站在床边等人来搓澡,那大块头,光着腚站在搓澡的床边,拿着搓澡巾,就像一尊没穿铠甲的托塔李天王。他乐呵呵地招呼熟识的老哥们老弟兄,忙忙乎乎地铺上一次性塑料布,哗啦浇上一盆热水,拍拍搓澡巾,啪的一下拍在人家肚皮上,甩开膀子上下左右前身后背地一阵舞乍,那身上的泥便卷成一条条黑捻子,哗哗地往下掉,不一会就搓得人浑身通红,筋骨酥松。轮到年青小伙时,他给人搓完了,再舀一盆水冲冲全身,啪地拍一下人家的屁股,好啦,完事,这干净利落的小伙,可以进洞房啦!遇到小小子搓澡,他时不时地扒拉人家的小鸡鸡,逗得小小子嘎嘎乐。搓到老师傅时更加认真,搓完还白送按摩,哔哩啪啦地一阵拍,完事扶人起来,还帮人穿上拖鞋,把人侍弄得上下通气,红光满面,别提多舒坦啦。更逗的是,他一边搓澡,一边还和左右的人闲侃,嘴里不停地叨叨咕咕,能从今天土豆多少钱一斤,跟你聊到美国航天飞机这回为啥又秃噜(失败)了。说的热闹,搓得麻溜,跟老北京天桥耍把式一样,洗澡的人都爱看他给人搓澡,像看西洋景。
厂工会主席老唐下岗后,也来这里洗澡,老唐特别喜好捉弄秦广大,悄摸地给他照了一张光屁股搓澡的相片,挂在澡堂子里,说是给他做广告。秦广大也怕磕碜,自己用废纸铰了个纸裤衩贴在相片上,盖住了裆。老唐拿手指甲抠掉,秦广大再贴上,再抠掉,反复几次,秦广大有耐心,老唐没工夫跟他磨叽,就随他这样贴着。
虞四眼有日子没看到秦广大了,怪想他的,听说他在天水给人搓澡,就跑来看他,破例不惜暴露隐私,把自己晾晒在大伙眼巴前。厂里都传说他裆里那东西太小,不给力,他那个泼辣的东北老婆,常常为此跟他干仗。秦广大在工会那阵,就给他们当了好几回调解员,还老拿这事说笑。也许就为这,他才不愿意上公众澡堂子来洗澡吧。
趿拉着潮乎乎的拖鞋,隔着眼镜片上蒙蒙的水汽,虞四眼咋咋呼呼地要搓澡。秦广大伸把手扶着他坐在长条橙子上,让他排号等着,还装出惊奇的样子,嘿,这可是稀罕事啊,虞四眼这么讲究的人儿,也上这埋汰地方来洗澡,不怕挨老婆骂啊?虞四眼叹口气,也学了句东北粗话,妈了个巴子,一个下岗的,哪还有什么穷讲究哟。再说,老久没有看到侬了,还是蛮想念的哩!虽说侬丑得一埸糊涂,但丑不是你的错,是上帝不当心困觉一歇歇(上海话,不小心睡了一会),把你错安了老面皮,可是侬丑得“老嗲格”(上海话,蛮好,有意思)哩!
这工夫,秦广大正在给人搓澡,听到虞四眼的话,立马接茬,嘿,我说四眼,侬这个上海宁啥时也学会俺东北骂人嗑啦?可你学的不像,字儿对音儿不对,咋听也是软拉吧嚓地没劲,就跟你裆里那玩艺一样。说着,随口把听到的一个段子安到了他身上。哎哎哎,大伙知道不?有一回四眼那玩艺让蚊子给叮了,肿老粗,还挺痛,他老婆带他上卫生所去看,直央求医生,说大夫啊,咱能不能光止痛不消肿?满澡堂子轰得一下,笑声差不点要掀翻屋顶。虞四眼没听懂,还傻了巴叽地纠正秦广大,侬这个人说话好没道理,治病为什么治一半留一半?这下,大伙笑得更邪虎了,有人甚至从池边掉到了水里,差点没呛死,秦广大笑得坐在地上,搓不了澡了。虞四眼这才明白他的话不是好话,蹦豆一般地吐出江浙方言中所有最狠*的骂人的字眼来反击,呸,侬这个人,下流,肮脏,痞子,瘪三,猪猡,赤佬!
善意的打哈哈取乐,在工人们中间是常事,虞四眼并不会真急眼,但那娘们一样尖细的嗓音,那点点呼呼的蓝花指,却更让人觉得招笑。等人们笑过了,他却又一本正经白话显摆起来。要讲洗澡舒服讲究啊,还得是阿拉老家江浙那里,一定是要在一早去洗头汤澡。啊,就是第一池水,水干净得透明,温度恰好烫得皮肤发麻,不要太舒服哟。洗过之后,还要赶去吃头汤面,就是面店清早开门时去等位置,才能吃到的第一锅清水煮出来的面条。江苏作家陆文夫在他的小说《美食家》里就这样写,眼睛一睁,他的头脑里便跳出一个念头,快到“朱鸿兴”去吃头汤面。头汤面是清清爽爽,不粘不腻,吃起来口感顺滑,可不像你们东北这疙瘩的面条,黏黏糊糊的,像一锅大馇子粥。秦广大撇着嘴,呲哒着虞四眼,得了吧,快别拿你们的面条显摆啦,你们上海的阳春面,那叫啥破玩艺,清汤寡水,没滋没味,难吃死了。当然了,俺东北的面还是赶不上西北的面,牛肉面、油泼面、哨子面,牛肉卤、猪肉卤,蘑菇卤、红油辣汤,烫嘴烫心,呼噜呼噜吃起来,满头大汗,那叫一个媷着(舒服)带劲。
你还别说,虞四眼还就爱听秦广大呲哒,不仅不掰脸,好像挨了骂还挺得劲。听你这阿木林(上海话,傻瓜)讲话,蛮好玩嘛,好像回到热热闹闹的厂子里了。虞四眼说的是实情,下岗这么久了,老弟兄们都成了没娘的孩儿,孤零零地耍单儿,差不多都愿意趁洗澡的工夫,凑到天水来唠唠嗑,找找当年的热闹感觉,有时也在一起说说心里的憋屈,解解闷儿。
天水澡堂唯一的优越性,就是有一个木板做的大通铺,人们烫完澡,搓完背,可以在这上面躺着歇会儿气。来洗澡的大都自己带着大茶缸子,泡上便宜喽叟的劣等茶叶末,天南海北地瞎吹一气。秦广大为工友服务很是到家,把他们的手巾挨个泡在热水盆里,谁要想擦汗,就高声吆喝“大澡倌”,来个手巾板!秦广大就颠颠儿地跑过来,拧出他的手巾板,唰地一下甩过去。手巾板转着圈飞过去,就像早年间的老澡堂子里那种情景,让人看得很怀旧。
来洗澡的这些人中,有老婆跟人跑了的,有孩子失学的,也有自己病秧秧的,反正都是生活艰难的,都是不痛快的。来这儿磨叨几句,就觉着心里敞快些,有点活泛气儿了,又能挺一阵子。电镀车间的许成子,因为闻不了车间那味,得了哮喘病,齁喽气喘的,人送外号“许老齁”。秦广大给他搓澡时挺注意,总是把手劲放轻,怕一下子用劲大了,他上不来气,憋过去。有时也帮他三块五块的,让他买点药,有时也连损带逗地劝说几句,让他别老是那活不起的怂样,过日子得有点念想,生活得有点奔头。许老齁偶尔来洗澡,听大伙磨叨几句,脸上也能有点笑模样,说听你们扯扯老婆舌,逗逗笑,心里不老是憋闷了,挺好。瞅着他那阴天的脸儿有点放晴,秦广大心里那称砣也觉着轻了一点。
春节前,许老齁又来洗澡。许是天儿冷,他的病好像更重了,佝偻着腰,一步一蹭,秦广大瞅着挺揪心,当时正给人搓澡,没顾上问他。不一会,忽听见吧唧一声,回头一瞅,许老齁摔了个大仰巴壳子(四脚朝天),眼瞅嘴唇发紫,翻白眼了。秦广大扔下澡巾,一步蹿过去,二话没说,扛起他就往外跑,刚出了门,身上一哆嗦,才想起来自己还光着腚呢。等折回来,穿上衣服,又给许老齁裹上件旧大衣,送到社区卫生站,已经没气儿了。
给许老齁送丧后,秦广大好几天拉耷着脸,不大爱说话,有时,还鸟悄地抹两把眼泪……
这种状态直到供销科副科长于大炮来洗澡,才有点改变。
早先的供销科长可老邪乎了,身前身后围的都是人,送烟送酒的不老少,于大炮养了一身膘,肥头大耳,虎背熊腰。到了这暂下了岗,可就没人搭理他了,用老话说,原先他家是车水马龙,现在是门可罗雀,连老婆都不给他好脸。他就像是从山顶一个跟头出溜到坡底,照不见日头了,霜打的茄子,蔫了,老太太没牙的脸,瘪了。有时,自己一人灌两口猫尿,越想心里越叽咯(闹别扭),越想越觉得自己图鄙(被骗或被耍了,还不知道,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),就上澡堂子找大秦磨叨磨叨。秦广大就说他,别老拿这暂跟过去比,虽说落配的凤凰不如鸡,可蚂蚱子草窠里吃虫,屎壳郎粪坑里吃屎,咋地咱也得活着不是?有一天赶上老唐也来洗澡,也劝于大炮。这年头,想法多的成事少,成事多的长命少,心眼多的安宁少,情人多的睡眠少,朋友多的困难少,段子多的郁闷少,笑声多的疾病少。这是个心态问题,人生一辈子,大道小道山道泥道,咱都得潇洒走一回!得拿得起,放得下,那才是汉子!虞四眼也在一旁叭叭(说话快、脆)地帮腔,大炮啊,你早先不过是个卖大力丸的“三脚猫”(上海话,技艺不精的人),现在褶子了(东北话,坏事了,没招了)吧。人生可不都是过五关斩六将,一辈子不走麦城啊。遇到事,就成“巴子”(上海话,青帮切口。原为被抢掠、敲诈、殴打的对象,现为笨蛋之意)了,做了“猥灶猫”(上海话,指委靡不振的人)。滚你娘的蛋!于大炮听秦广大和工会主席说还行,可不愿让虞四眼训,就骂他。虞四眼又伸出蓝花指点乎着,我是秀才遇见兵,有理讲不清爽,你是狗咬吕洞宾,不识好人心哟!
老唐又念了个段子,有能力,就做点大事;没能力,就做点小事;有权力,就做点好事;没权力,就做点实事;有余钱,就做点善事;没有钱,就做点家务事;动得了,就多做点事;动不了,就回忆开心的事。我们肯定会做错事,但要尽量避免做傻事,坚决别做坏事。生活其实没啥事,一辈子也就这回事!说的正是你于大炮啊。
虞四眼又在一旁念三七:“这年头,自己得跟自己找乐啊,不管啥个事体,自家心里要老清爽(上海话,明白)咯,不能老当寿头(上海话,痴呆、不开窍)噢。你没听人家说吗?别和小人过不去,因为他和谁都过不去;别和社会过不去,因为你会过不下去;别和自己过不去,因为一切都会过去;别和亲人过不去,因为他们不会不让你过去;别和往事过不去,因为它已经过去;别和现实过不去,因为你还要过下去;别和女人过不去,因为过不去也得过下去;别和男人过不去,因为过去了他就过去了;别和领导过不去,因为你肯定过不去;别和上帝过不去,因为它迟早让你过去!”说着,递给于大炮一个泡着劣质浓茶的搪瓷缸子。
叽哩咕噜一顿东北话夹杂上海音,于大炮听得晕乎乎,抬手把茶缸拨楞一边,骂道:“滚犊子,甭跟我这儿撒臆症(发臆病)!”
眼看于大炮激激歪歪扭头别棒要发脾气,秦广大麻溜劝解,把于大炮捺到床上就搓澡。回头又挑逗工会唐主席,领导也亲自来洗澡啊?跟俺工人一起光屁股泡混汤子,你不怕俺们传染你脚气?是不是也下岗了,没咒念啦?他是说给于大炮听,连工会主席都下了岗,自己找饭辙,你一个副科长还有啥抹(ma)不下脸呢?
可他说来说去,于大炮就是不进盐酱,好活找不着,孬活不爱干,靠着低保那几吊钱放挺。老话说,俩人不耍钱,一人不喝酒,他偏自己个喝闷酒,有时猫尿灌多了,就哭天抹泪儿的,埋怨自己命不好。刚开春一天,他又喝多,趔趔歪歪地挪到澡堂子,刚脱了衣服,就一头扎在大板铺上睡着了。也赶巧,虞四眼那天也在,瞅着他脸上直发青,怕他睡死过去,忙端盆凉水过来,蹲在他跟前,一个劲地往他脸上撩水,想让他缓缓劲清醒清醒。秦广大看不得这小气劲,呼号地直骂,你他娘的是拉拉尿哪,这点哈喇子能管啥用?拎起一桶凉水就泼了过去。于大炮浑身一激凌,拨楞一下坐起来,瞪着红红的兔子眼儿,张着嘴,傻咧咧地不知道咋了。秦广大又说,人活一世,草木一秋,眼瞅开春啦,干巴一冬的小草儿又活过来啦。你挺大一个老爷们,还不如一根小草?趁天儿暖和了,赶紧找点事干!
保不准是那一桶凉水浇得于大炮败了火,明白了事儿,缓过了阳,不再拔犟眼子了。打那以后,他还真跑了几个地方,终于找了份帮人跑销售的活,这还真对了他的老本行……
厂工会主席老唐说,秦广大工会干事没白当,这会儿又当搓澡工,又当调解员,还会给人做思想工作呢。
虽然不久后,这片儿拆迁,澡堂子没了,可秦广大觉着自己当“澡倌”那些日子,还真是挺有意思挺有意义的。
作者简介
宋曙春,中国散文诗学会会员,吉林省作协会员,吉林市*协文史研究员。
年以来,有小说、诗歌、散文、评论见于《解放*报》《解放*文艺》《工人日报》《吉林日报》《山花》《榕树》等报刊。出版散文诗集《第五个季节》,散文集《悠斋自在心》,长篇小说《狼刀》《鹰刀》,主编《吉林市文学作品精选短篇小说卷》。
主播简介葛玉毕业于东北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。后供职于江西,青海广西贵州海南等省级广播媒体,从事主持与播音工作。年后至今专注医疗广播,关爱大众健康。作品先后在中国国际广播电台等播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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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亚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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